一
2024年4月10号。春天。
在Swarthmore的时光忽快忽慢,有时好似活在未来有时又好像在过去,但从来没有活在过“当下”。大部分时间我一直在追赶着一些已经被提前设置在未来的东西,而少有的闲暇时光则常常会回味过去。“当下”这个概念就好像潘多拉魔盒。人们不敢去直视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什么会从这个充满变量的盒子里蹿出来。或者想象一下从Swarthmore开往费城的那条破败不堪的高速。“当下”好比路上的破洞。每当车子快开到跟前大家都会绕行。如果距离太近无法躲过这个坑的话那怎么样也会减速,尽量减少对车子或者车子上的人所造成的影响。活在当下是一种及其耗神且需要极大感情投入的生活方式:它是一种我在Swarthmore购买不起的生活。
二
入春后不久就能看见Swarthmore的各种花花草草,这也让我想起来这儿是一所植物园。每年最早盛开的总是Wharton和Worth门前的樱花,一般在3月中旬绽放。紧接其后的则是IC和Clothier中间夹着的那颗大兰花树。 我去年秋天在IC侧门种的那几颗Peony(牡丹)也终于了开花。那天我路过从远处看到时眼泪忍不住的涌了上来。以我拙劣和缺乏经验的种花技巧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在春天开花。那一刻我似乎变成了一位老父亲,而校园里每朵盛开的花朵都是我的孩子。
三
我和S教授的交谈总是很有趣。S教授是业界一位知名的宗教学教授,但是在我们这些和他关系不错的学生眼里他更像是一位有趣且知识渊博的老顽童。在课堂外我经常与其邮件往来,而我们的邮件则是说到哪里就到哪里。因此,在我与其认识的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也了解到了许多关于他有趣的见闻,而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有一条与春天有关。当时学期开始不久,学校植物园的管理层打算要砍掉健身房对面的那几颗榔榆。当时S教授和其他几位教授联合给学校校方写信,试图劝说乃至恳求他们不要砍掉这几颗在这里估计要比我们任何人住的都要久的居民,但最后还是没能阻止悲剧发生。我能想象到S教授当时的感受。无奈、悲愤、失望。我们无法阻止屠杀在其他遥远的国度肆无忌惮的持续下去,但我们至少可以阻止眼前的这场悲剧,可到最后我们发现自己连这个其实也做不到。
每周二我给学校的植物园打工。种花、除草、吹落叶。我还记得在不久以后的一个周二我还专门问了我的管理员关于这件事情。“你说那几颗榆树?对,我们也不想但是实在没办法了。那几颗都是学校小三十年前种的。当时没觉得会长这么快这么多,但现在他们马上已经要占领了健身房前那一整块草坪。最主要榆树也不是美洲本土的植物。如果再这么下去其他本土树木会渐渐消失。”
周二在植物园的这份工作是一件每次收工以后极其享受可身处于其中时很难熬的这么一份差事。但无论如何在这里工作的确让我对植物园产生了一定的认知。我有时会去看望Singer前面的那颗Sweet Birch (甜桦)。折断一小段树枝并用手指使劲刮掉树皮就能闻到甜甜的味道。后来才听说原来所有的Root Beer都是用这个树液做的。植物园里的各种学名让我想起来了现在古希腊悲剧课上读到的Bacchae(酒神)当中的一个关于自然的片段,其中也有很多有关树木的描述:δρυὸς (oak), φύλλον (leave), κίσσινος (ivy), and φόβη (foliage)。
四
Swarthmore的春天格外的多情善感,像极了英格兰。数天的阴雨使人微妙的处在光与暗之间。时间仿佛不再流逝。这种雨又和梅雨不同。它是一种来得很快,代入感极强,但离开以后却又想不起当中具体细节的这么一种雨。也许和Swarthmore远离城市的环境也有关吧,但我常常感到和社会脱节,而春天不知为何加剧了这点。
五
上周日和几位朋友驱车前往VT去看日全食。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回到VT。上次秋天来的时候去过的几个地方这次又恰巧经过。NE的春天说实话和晚秋没有什么两样。整体灰色的色调、Adirondack(阿迪朗达克山)中零零散散剩余的积雪、以及路旁石头垒起来的建筑。
六
3月22日我独自一人坐火车去城里听费交演奏Prokofiev(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五交响曲。我此前对Prokofiev的了解并非很多,所以就在火车上重温了唯一稍有过耳闻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铿锵有力的芭蕾终于在快到49街时和火车的行驶速度融合成了一体。这种感受令坐在火车头的我印象极其深刻。它是春天的音乐。
尾声
我对春天的感受是极其矛盾的。相比于严寒,春天的到来往往更加苦涩。如果冬天意味着万物的逝去,那么春天则是要求这些已经死去的亡灵重新对生活充满希望。这好比在一个漆黑的囚笼里突然打开一扇窗子。这让已经习惯于黑暗的囚徒如何去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它们该如何去揣摩、去思索这束光?它们又如何和自己去和解?
我望向窗外。暖阳透过橱窗打了进来。我无法阻止它的到来,就如我无法阻止希望的到来。这并非一种选择,不管我愿意与否。